《周郎顾》

2021/8/2361 浏览综合
策瑜同人
周瑜漫行于忘川河畔,白衣乌发,仍是生前的英姿风流。比起久久流连于忘川边不愿远离凡尘的魂魄相比起,他显得淡然太多。怕是到了奈何桥上,饮下孟婆汤时,也不至于会痛哭一场。生前身后虽有遗憾,然而逝者如江水,强追不得。摆渡人见周瑜淡然,不像是其他早逝者哭天喊地,天道不公,又听他博学多闻,虽然已经不知道坊间乃是哪朝哪代,但像是这般神仙风华的人,定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,也闲来攀谈几句。
那树上乃是生死簿。悬挂的是亡人死去的年月,并上由忘川历计算的投胎转世的日子,也算是另类的生死颠倒。以死为生,以生为死,说起来有些让人齿冷,倒也有些残酷的趣味。周瑜本是对那生死簿并无多余兴致,逝者已逝,连他自己都成了亡人,何必再苦苦追怜往昔。
可在摆渡人划桨摆过生死簿时,那银签也不知是被地府里哪阵怪风吹起捉弄,相互碰撞在一起,玎珰作响,仿佛冥府里的一声鬼哭,一阵怪乐。周瑜心有所动,回首而顾,见着那河畔的挺拔银树,忽然叫停了摆渡人。
摆渡人心里叹息,看起来这心中再坦荡淡然的神仙人物,也仍然是留恋凡俗的。不过已经是即将驰向奈何桥喝孟婆汤,跟凡尘彻底切断联系的路途了。一般来说有什么愿望都是尽量给魂魄实现的,以免带着牵挂坠入轮回。
一叶小舟颤颤巍巍地停泊在了那棵沉甸甸的银树下。银签篆刻着人的生卒年,并下一串怪异的年月,大约是冥府计算的时间。摆渡人向他介绍,这棵树是你们凡间历法算的建安四年死去的人,这里是建安五年。
岸边生的银树和平康健的年号就显得枝叶稀疏,而战乱之中年月则覆压得树杈沉甸坠坠。周瑜寻觅着其间的月历,卑鄙无耻之人、声名显赫之人,落到了幽冥司之中,也只是潦草一行字,甚至未曾注明生平的功业。他心中慨叹,却不想立于扁舟上,翻遍了亡人名单,也未曾找到故人姓名。
“投胎的亡人尽数在此吗?”周瑜问摆渡人。
“寻常来说应是如此,除非是流连生时往昔,偷跑回人间的魂魄。你的故人,许也是如此吧。”
周瑜却摇头:“我了解我那故人,他不会是贪恋过往盲逐不休之人。”
“看到您,鄙人倒是想起了许多年前,摆渡过一位与您一般龙章凤姿、卓然不群的亡人。得知自己已抵幽冥司时,他也并非像是其他英年亡逝者般不甘地祈求重回肉身。他显得气定神闲,可在要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,忘却前尘,重入轮回时,他却忽然不愿再前。”
“我当时猜测他是否还有尘缘未了,他却说,他本就是被命运捉弄,大业未成就早衰早逝之人,何必再重入轮回里,再被这无情的天道再翻弄一次。说罢,他便离开了幽冥司。”
“那些不愿入轮回往生的魂魄,实际而言,他们也算不得是生魂,也并非亡魂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周瑜的声音难得变得急切起来。
“江上的清风,山间的明月,诗人稍纵即逝的灵感或是一团蒸发的薄雾,不一而足。”摆渡人答道。
船划过了渡口,沥水漫过长川时,旧事往昔一幕幕重现。周瑜仿佛又重回到总角之时、少年恣意风发之时、还有羽扇纶巾临江之上,目睹着熊熊燃烧的大火。
它不啻于是一场豪赌,好在他胜得干脆利落,胜得拍案叫绝。后世评说家仍叹息,这场战役乃是天命所归,周郎生就当有这场大火。可他临江之上时,突兀地想起许多年前,他也曾亲自下令放过一场火。当时大势已定,孙策与周瑜谈笑,他们二人立于明火缭绕之中,共谋江东,共商旧事。那时孙策忽然谈起年少时的一件趣事,他说我们此役若是胜了,定然有人说是天命所致。终生困于囹圄之中的人,自然不会知道,除了天命之外,还有一个词说的是人定胜天。公瑾,这场火是缘何而起,是我是计谋,是公瑾你为我施行的。那么若是说起胜负自乃天定,我们现在做的事情,岂不是自己的天命吗?
“不是天眷顾怜惜,胜下这场战役的,是我们。”孙策抑扬铿锵,掷地若金石之声。
江上的大火现在只存在于故去的记忆里,哪怕东风逆转也不会再烧灼到他。那江面上忽起的一阵怪风,似筝鸣、似金戈。周瑜凝视着自己生命里的这场大火,它仿佛还在荒野里、虚空之中不断地灼烧,烧得从此往后几千年,江水红于二月枫,烧得后世子孙万代,无论这江山姓甚名谁,是谁家当皇帝,神州大陆是战火连绵,亦或者休养生息;这里是叫蒲圻还是赤壁,江上亡魂转生了几遭,无人不会不忆起那场大火,那阵东风。
哪怕他正不断地远离他生前的功业,他也会化为河畔边一根银签,怪风起是,玎珰作响,无关悬起,上书只周瑜的生卒年,他生命里的伟业只字不提。但在他死后几百年、几千年,他都会与那次精绝的胜利,与那阵恰逢的东风一同不朽。
那是他生命里、他骨头里锻出来的火,是从长江之上、忘川河畔吹来的江风,不是天授祥瑞,也不是天降神兵。
而是我们。
周瑜走到奈何桥头,看着那不断前移的生魂们,跳入轮回之中,了无牵挂,重入生途。冥府的怪风鼓起他宽大的袖袍,
周郎回首望去,一片荒芜景色,江面上平静无风,可他耳畔分明听到了远方的玎珰声如似筝鸣、似金戈。他决然止步,重叠上之前的履印,直到江水把他的长摆濡湿。
积年之前,曾照耀他的,吹拂过他的,究竟是江上的清风,还是山间的明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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