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同人活动】夜宴

精华2021/2/20425 浏览同人活动
春日迟迟江山丽。
午后难得的好天气,苑里的梅花开了数重,灼灼地发花,韩子高倚在窗前执卷。似是百无聊赖,他望着日头,以袖遮面,眯了眯眼,定神去看那重重的花枝。
花是南国异种,艳红的重瓣花,君王所赐,下当有所受。韩子高就将它手植在京中邸第里,起初是一株低矮的树苗,仿佛数载春秋一晃而过,梅树就亭亭立在这院里了。它渐渐地抽芽,发了花枝,像他层层叠叠不能道明的心事,潜滋暗长,即使野火燎红了半边夜色,春来又生出绒绒的新绿来。
正值年节时分,同僚多休沐乘闲,共享天伦,韩子高推了宴饮,又愕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,他垂眸盯着书封上端正的“六韬”,心里掠过的却是浮光一般的前尘。手上的剑茧砺在微微泛黄的书卷上,韩子高又倏忽忆得早年的事情来。
那大约也是个年节,彼时韩子高身量还未长成,还不是皇上的君主比他高寸许。那日恰巧太守没什么酬唱宴饮,皇上就在府里教导他剑术。那时皇上已加冠,正值青春,风仪俊赏。他环过韩子高的肩,把住少年握剑的手。少年心跳如擂鼓,剑出如明光。韩子高记性很好,但他却不记得那日剑术究竟教了些什么。
韩子高把思绪拉回来,望着梅枝。近年皇上政务繁忙,武艺多半是疏忽了,且...韩子高忽得一惊,将一个“臣”字噙在口里,生硬地提醒自己当如何自处。他不再是太守带在身边的少年,他是皇上的右将军,恪职忠君,受命效死。韩子高把“为人臣者”念了一遍,咽下去藏在心口。
韩子高将卷册藏进书篋里,他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。他来回踱步,牵挂着边草萋萋,惦念着宫里的皇上。今日寒气深重,边线苦寒地可有御寒之物,皇上旧疾遇风作痛可有人烧炉供暖;开春疫气多侵,草药储备是否充裕,皇上处在宫闱之中可有风邪...韩子高念不下去了,他心口的梅枝抵着细雪一寸寸开花,他霍然推门而出,决定寻个由头入宫觐见。
韩子高整顿袍服,使唤下人备马。才步入前院,宫中一个相熟的内侍面孔就从角门进来了,见到韩子高,当即眉开眼笑:“皇上口谕:着殿前都指挥使右将军韩子高入宫,赐宴华林苑。”
韩子高跪着听了口谕,口称谢恩。内侍待来扶他起身,他侧身避过,温和地笑:“有劳魏监了,一点心意,不成敬意。”候在一旁的家人连忙给内侍带来的小寺一个备好的荷包。内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,有意无意提了一嘴:“公主亦与同席。”
韩子高听着太阳穴上隐隐作痛,他无意尚公主,公主不知为何对他有意。皇上对此态度暧昧,既不明言制止,也不提赐婚,韩子高只好把着分寸对公主以礼相待。
韩子高不愿多思,待事情到了眼前再行策应也不迟。他抬足从角门跨了出去,偕内侍一道乘车向宫墙所在行去。车轮碾过石板铺就的地面,发出辘辘的声响。这一道矮墙...他透过帘布向外窥探,朱红的墙,彰显着天家气派。韩子高攥住了掌心,他想要再一次见到皇上,他应当在皇上身侧侍立,而非隔着矮墙,像隔着千里邈远的與图。
入了宫门,折过数道回廊,内侍将韩子高引入华林苑。光阴易过,已是傍晚时分,苑内早早的掌了灯,带着暖意的灯光映着早发的梅花,烨烨韡韡,看得人一时迷了眼。韩子高心不在焉地摸着躞蹀带上的金兽首,坐在了偏下的位置,离主位隔得倒也不算远。大概并非正式的宴席,这场宫宴邀请的人数并不多,教韩子高坐在下头心生惶恐:他既盼着见他的君,又怕看见皇上;他不怕死,却怕君王不信他——虽然结果是一致的。
陆陆续续有人进来,多是皇亲贵胄,还有天子近臣一流。韩子高见到几个相熟面孔,是朝中各位大人,面生的则多是皇室宗亲。韩子高不在意这些,他只是不错眼地望着首位瞧。他属武臣一系,又是近臣,还得了玉华主青眼,颇有些琐屑传言,因此几个清流的文臣多恨不得离他八丈远,只有高位的老大人无需顾忌太多,凑过来同他闲话。
老大人同韩子高也算熟识,见他神思不属,笑着打趣:“韩将军可是苦思佳人?”
韩子高下意识回道:“并未,大人莫与子高顽笑。”
老大人分明不信,待要再问,席间忽的一静,众人跪了一地。韩子高低着头,只听得一声朗笑,皇上开了尊口:“众卿免礼,快请起。”
于是众人陆陆续续入座。应着新春,与席的都作应制诗,贺皇上安康,天下太平。韩子高幼时未曾学过诗,后来被皇上带在身边教了几年,兵书骑射都精熟了,只有作诗七窍通了六窍,便是应制诗也只能勉强对付。他勉强填了首五言的古诗,写了景,将吉祥的话拼凑上去,最后两句实在想不出来,只好硬着头皮化用前人诗句,道“君王多雨露,化育一人心。”总算是捱过这应制诗一关。
到底宴上人不多,多半又是熟识,虽有皇上在场,气氛终究是热络起来,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。韩子高坐在席上喝闷酒,觑着上座那人。玉华主今日确实来了,但是同女眷另在一席,这令韩子高暗暗地松了口气。皇上似是有些醉意,酡了双颊,支着下颌在那儿观赏歌舞。佳人眼波流转,舞姿蹁跹,身姿柔曼,称得上姝丽。韩子高只分辨着她们的动作神态,好观察是否存在可能的刺客。
韩子高实在是怕了。皇上因着各色理由遇刺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,他替皇上挡下了数回,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君待如何呢?因此韩子高在他可以顾及的地方周密些。
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一种情形。皇上敬酒时饮了数杯,此时已是醺然欲醉,虽看着眼前歌舞承平,余光却忍不住向着他亲封的右将军处瞟。见韩子高一味向舞姬看,心下有些不忿,遂唤来一个内侍,低声同内侍吩咐两句。皇上就托词二三,提前抽身离席,放众人在此宴饮。
韩子高眼望着皇上离席,心中多有苦涩。他愿守着他的君,他有说不出口的言语;他本不应当接近他的君,他轻微如草芥。韩子高饮下杯中酒,只觉辛烈,教他生出几分惆怅来。他在此一杯接一杯的喝,不觉已是半醉,因此内侍传引他时,倒觉得像是在梦中。走几步吹了夜风,韩子高总算清醒一些,整理衣冠,预备面见皇上。
韩子高还忐忑着,这厢已到了。内侍立在九曲桥边住了脚,躬了躬身,请韩子高独自过去。皇上立在湖心亭中背身而立,不知在看什么。冬天荷叶尽枯败了,只有小小的两只水鸟预知春来,在湖里头相偕着曳游。韩子高思绪乱飘,想着水鸟同人也一样麽?待到了皇上面前,他又什么都不想了,心里空茫茫一片。
韩子高跪着叩首,皇上将他拉起来,差点没拉得动,韩子高连忙顺着起来。韩子高不知道皇上传他过来何意,只好垂手恭立在那里听候。对岸忽得有响动,韩子高一惊,立马挡在皇上前边。后头皇上笑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。皇上道:“韩爱卿,汝挡着朕赏烟火了。”
离得太近,韩子高觉着这声气像是从他耳畔吹过来的,说不出的感受。韩子高一下子有些赧颜,他判断不明,妄将烟火当了危险,连忙要跪到地上请罪。皇上像是知晓他的心思,一把拉住他,道:“朕今夜邀韩爱卿赏烟火,爱卿不必多礼,暂抛却那繁文缛节罢。”
韩子高大约是真醉了,他鬼迷心窍应了下来。他已许久未同他的君有这样共同相处的时刻了,他的君在御座上高而邈远,而他不管是侍立还是躬身,终归是离他的君远之又远的。
烟火极尽绚美之能事,忽而流光数点,倏忽灿如星屑,俄而火树银花,变幻如倒倾河汉。烟火在夜空下照亮了亭中两个人的面容。皇上看着俊秀的年轻人,含了一个笑,轻轻地靠过去,倚着他忠诚的臣子。韩子高本应离得远些,但此刻借了酒力,他只愿意遵循本心。他们在烟火灿烂的夜幕里短暂地停留,但不舍得终是要舍下的。于是天南地北,韩将军和他的皇上都各自步入明光中去了。
岁岁平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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